阿飞

兰因絮果

1.

“高启兰没问题?高启兰没问题我名倒过来写!她长得就不是个没问题的样!”

“你别以貌取人吧?我们警察办案是要讲证据的。”

“那总能判她个知情不报吧?”

“那你也得有证据证明她知情不报。”

“不是我就不明白了,她开的车!奔驰!几十万!她住的公寓!市中心!一万七一平!平时吃的穿的用的哪样不是家里的钱?为什么就能什么事都没有能从高家这个坑里全身而退?”

“行了,”安欣打断他们的争吵,像是打断了自己理智的拉扯,“要说知情不报,你们要不要也查查我啊,这二十年我不也背着包满街跑没上告吗?”

“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

“一样米养百样人,她跟她哥不一样。”

“都是姓高的我就不信……”年轻的警察嘀嘀咕咕,不服气的心劲还在。

“她也不是天生就这样。”

安欣自诩还是有点了解高启兰的。

她的眼神太过清澈,和二十一年前那个大年夜里稚气未脱的孩子只差了一点诚惶诚恐。低眉顺眼的自卑在一路求学中消磨洗刷,那种来自于自己精神世界富足的底气让她扫除了一切阴霾变得豁然开朗。

戴上眼镜的成熟女人眉目收敛在镜片后看不清楚神情,可那种从容不迫的气度即便是坐在审讯室里也不损分毫。她的转变是一朝一夕的积累,是这些年安欣亲眼见证一点点扭转的。

京海二十年浮沉,物是人非。不光是她,他们都变了。

高启强跑不了一个死刑,笼罩在京海上空的庞然大物轰然倒塌,砸死了无数庇护在其羽翼下的共犯。灰尘扬起久久弥漫,隐藏在其中的小动作难以察觉,进而滋生孕育了新的恶果。

一鲸落,万物生。

闻到血腥味的吸血鬼如同跗骨之蛆,迫不及待地在这块尚且留有余温的肥肉上咬下自己垂涎的一口。

高启强不让妹妹参与集团事物是京海上下全体共识,不懂事的觉得是他怕再出第二个高启盛以后瓜分家业,可明白人都清楚这才是最好的保护。

高启盛和陈书婷去世后,高启兰对高启强来说是比儿女都更重要的亲人。

不是没人打过她的主意,可都被高启强严防死守挡了回去。高启兰一个人生活他也不着急,不结婚也不恋爱,除了学习、工作就是带侄子。

高启强和陈书婷零二年意外查出有了孩子,零三年高家煦出生。

高家下一辈从“家”字,和高晓晨一样取了日字头的名字。外面都知道高晓晨青春期叛逆,高启兰留美。后来高家煦到了上学的年纪,一年到头,有大半的时间都是住在她的公寓里,休息日和放假回家。陈书婷去世后,高家煦上中学。小孩青春期敏感就更少回家,节假日都是高启兰带他出去旅游。当然每次她都会问高晓晨和黄瑶要不要一起去,但他们答应的次数并不多,大多数时候还是只有他们两个。

高启兰不会做饭,两个人在家里基本不开火,不是吃医院食堂就是在外面解决。上下学识高启兰接送,家长会是高启兰请假去开,平时乖乖地在她办公室写作业,懂事又招人喜欢。大一点之后跟他哥互相看对方不顺眼,对父亲远没有姑姑亲近。

医院里的同事都很喜欢高启兰,连带着也对她这个小侄子爱屋及乌。海外留学归来的医学博士,她所在的医院连个医闹都不敢往那边去。医院里有点关系的知道她哥是高启强,全体上下都带着一种陪太子读书的惶恐。下面的普通医护就不知道了,彼此之间相处轻松。性格好业务水平也过硬,是以高启兰在医院的人缘很好。喜欢她的和要给她介绍的络绎不绝,就是她自己没这个心思。

这些安欣都是清楚的,他常去复健的那阵子跟高启兰走得很近,还一起吃饭看电影,医院里带着善意的八卦也听了不少。可他清楚他们是没可能的,往后维持朋友的身份都很难。高启兰也明白,每次邀约都带着一种有今天没明天的感觉。

他也不想把气氛弄得这么悲壮,但他们两个确实是个神奇的组合。

偶尔一起出门路遇一些知道他俩底细的涉黑人员、警察、老板,无一例外都像是在围观大熊猫。京海有名一根筋死磕强盛集团的小警察和最大涉黑组织老板的妹妹,吐槽他们搞当代版正道大侠与魔教妖女的不在少数。

他们知道他们不是那种关系,高启兰偶尔会沉溺,安欣尤其冷淡和清醒。

高家煦也问过高启兰他以后是不是要叫安欣姑父,他没得到答案被按着头搓乱了头发。

2021年,高家煦还不满十八岁,高启兰即将启程前往非洲医疗援助前夕,高家倒了。

高家煦早就计划好了毕业旅行去挪威,家里出事之前就走了,留在京海的高启兰一个人坐在警察局里配合警方。

安欣亲自带人把她从医院“请”过来协助调查,斟酌着把能说的事告诉了她,不能说的他是一个字都没讲。

但高启兰终归是高家人,一个聪明的高家人。

“是瑶瑶,对吧。”她用很肯定的语气平淡地说着,“这么详细的账目往来只有瑶瑶,原因……她父亲的死是不是跟我哥有关?”

隐忍蛰伏这么多年,对她来说是认贼作父的苟且,在最重要的时候捅了高家最致命的一刀。

警察的沉默无声地回答了她的问题。

高启兰一时不知道该说点什么,从来没有因为血缘而区别对待家里几个孩子的她难以言喻,只惊愕于自己竟然从来没有明白过黄瑶的想法。

“别说这些没用的,强盛集团的法律顾问是你在美国留学期间的同期。”

高启兰直言不讳:“是,他是我推荐给我哥的。”

“他们之间的委托你完全不知情吗?”

“我们不聊这个。”

“留学期间他追求过你,后来你们关系这么好他又靠你们家吃饭,你觉得我们会信吗?”

“我对他没那个意思。”

他们把高启兰查了个彻底,她不仅跟强盛集团什么关系都没有,高启强甚至没给她留什么财产。她现在住的公寓买的车都是自己工作后贷款买的,目前甚至还在按揭还款。

国内没有,海外也干干净净。

不光她,就连高家煦也是什么都没有。

他们两个名下的财产加起来还不如正在看守所的黄瑶多,更别说顶着集团太子名头的高晓晨。

干净到这种程度,要么是欲盖弥彰的刻意要么是个真圣人。

在调查组这里这里,想法偏向前者的居多。

一个京海,有安欣一个圣人已经是奇迹,他们不相信有第二个。

罪不及家人的前提,在高启兰这,如果他们超过协助调查时间仍旧什么都查不出来的话,就要达成了。

安欣感性上相信她,可理性上还是觉得事情没有这么简单。他二十年来坚守的程序正义始终没有动摇,对待所有人都是一样。高启兰绝对知道她哥不是什么好人,不然也不会这么清楚笃定地把她哥操弄别人生死说的毫无心理障碍。她或许真的没参与强盛的任何事情,但绝不是一无所知的白莲花。

就像安欣,他们都知道,但是没有证据。

他们家,两个哥哥杀人,妹妹救人。

她仿佛被当成了一种救赎,一个寄托。

可她的出淤泥而不染,把她捧在手里的高启强脚底下是踩着多少人的悲惨人生和家破人亡没有人算得清楚。这就是他们今天在这里的目的,讨一个来迟的正义。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高启兰这里依旧没有任何疑点可以作为突破口。安欣想了想还是决定自己去,最后看了一眼双面镜后的自己,依稀有了一点二十年前的影子。

高启兰看着推门进来的安欣笑了一下,坐姿都放松了不少。她知道他们在做什么,无非就是觉得她的身家没那么清白想挖的更清楚。她的表情轻松,看安欣的眼神有了一点变化,回想起了遥远的过去。

“对不起。”

安欣抿嘴,“道什么歉啊。”

“我知道你们在查我,查小煦。我说过会全力配合警方工作,你不信我也没办法。”

“你犯罪了我们不会放过你,你没错我们也绝对不会冤枉你。”

高启兰不知道自己过多久才能不会因为他这种态度没有触动,笑得苦涩,“以前,我们一家三口吃一碗猪脚面。大哥喝汤,二哥吃面,我吃肉。你们猜的没错,高家最宝贵的东西就在我手里,只不过他们猜不到也不会相信,究竟是什么。”

是清白……

安欣说不出口,因为她说的没错,没有人会相信。

她不在乎说这个会引来调查组什么样的审问,也不在乎他们的态度,她只是想看看安欣的态度。看到他的表情她就知道了,他懂。

高启兰仰起头,努力抑制住眼泪,“哎……其实……如果啊我是说如果,你没这么正直,没有一定要合理合法地把我哥绳之以法,你们之间的事或许没这么复杂。”

也许早早就有了结果,不是安欣先一步扳倒高家就是高启强先杀了他。

安欣明白她的意思,他没有妥协的坚持赢得了高启强的尊重,始终都没有改变,让他直到现在都在怀念千禧年那个当时以为只是个寻常夜晚的大年夜。

“你后悔吗?后悔那天心软送了那碗饺子。”

“不后悔。”

“……谢谢。”

他不后悔。

她后悔。

如果那天没有在警局门口等那几个小时,如果那天安欣没有违反规定帮他们送吃的,如果他们从来没有遇见……

他们三兄妹的生活或许会很难,或许还要过很多年贫苦的生活才能等来改变。

但他们不会就这么分开,不会就这么抛下她一个。

他们还可以有很多年,还会有很多个大年夜。

高启兰摘下眼镜,捂着眼睛无声伏在了自己的胳膊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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