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飞

兰因絮果

2.

既然用协助调查的名义警局当然是管饭的,安欣买了那家他们常吃的饺子附带一份饺子汤,给高启兰拆筷子的时候还冒着热气。

“笑什么?”安欣自己也有一份,拿进来打算一起吃。

高启兰眼睛还有点红,笑容里苦涩更多,“你说,还有比我们更爱吃饺子的临江人吗?”

“没有了吧。”

她笑安欣也笑,气氛变得轻松了一点。

“那天给我送饺子的崔姨,就是孟钰的妈妈,她是北方人,过年家里都会包饺子。”

“怪不得,”随赠的醋洒在饺子里,高启兰在饺子皮上轻咬开一个小口,吹吹热气,蘸了下碗底的醋汁送进嘴里细细咀嚼。

“我们家之前都是吃汤圆的,就那年,我二哥回家跟我们说他导师是北方人,冬至那天请他们吃饺子。面皮是自己擀的,咬起来特别筋道。还说北方人逢年过节,总是爱吃饺子。不知道是不是故意馋我,看我偷偷咽口水就越说越来劲。我那时候没吃过饺子,心想着它绝不可能比汤圆好吃,非要我哥过年也包饺子。他哪包过饺子啊,过年本来就忙还是问遍了菜场里的阿叔阿婶。过年那天,他拌好了馅揉好了面,说出门去拜年,等他回家就给我包饺子吃。”

“那天他被打得满脸都是伤,坐在审讯室里一遍遍问能不能先回家给你们做饭。”

“是啊,我们都不会做饭。”

高启兰无奈道:“穷人的孩子早当家,可我和我二哥都不会做饭,那天是这辈子第一次碰灶台。”

“我们俩等啊等啊,等着等着就想先把皮擀了,等他回来直接包就好。那个时候什么都不懂,看着我哥把面切成一个个小面团,拿着擀面杖两个手一起,竖着擀成长条再横过来,一个个面皮厚薄都一样还更像是方的。”

“面都弄好了他还是没回来,就想着直接包吧,等他回来吃到我们做的饺子肯定很开心。馅包的都不一样多,捏不死面皮就蘸水,拽破了就在外面再包一层皮。”

“本来挺高兴的,直到唐小虎来敲我家的门,告诉我们我哥进了警察局。”

“包饺子真难……我们忙活了半天煮出来的饺子没一个是整的,我们亲手做的第一顿饭,他也没吃上。其实味道还不错,可能是他馅调的好,反正肯定跟二哥没关系,他煮的鱼是要多难吃有多难吃,还腥。”

明明已经过了许多年,可那股味道仿佛依旧萦绕在唇齿之间。

安欣记得那盒碎鱼渣,记得他们那勉强吃不死人的手艺。

“李响你有印象吗?”

“我知道,那个莽村出来的,和我哥同归于尽从楼上一起摔下来的警察。”

生前忍辱负重,身后声名狼藉。

“那天他也在,我们两个一起去旧厂街出的警。他还很年轻,前途无量,是个好警察。后来,家破人亡。”

“是啊……像他这种人京海还有多少?数不清了吧……”高启兰没否认,也不回避,“因为强盛集团,因为我二哥卖粉,有多少无辜的人家破人亡。你给他们讨到了公道,等来了正义。现在轮到我家破人亡了。”

她的家破人亡没有正义可以等待,也没有公道可以说明白。她找不到人去讨要,不管是安欣还是她哥。

“有的时候,什么都没做错,就是错了。”高启兰自嘲道:“可想想,我又能做什么?”

“吃吧,饺子凉了。”

高启兰走出警局大门的那天是一个艳阳天,不知道是中暑还是头晕,她一个晃神没站住摔坐在台阶上。高启强回绝了探视,表示从审判到死刑执行都拒绝见她,高启兰后悔他们最后一次见面还在吵架。

“小兰!没事吧?”

“没事。”她拂开安欣来搀她的手,两个人沉默地坐在台阶上。

扫黑英雄和被他扫掉的黑社会头目的妹妹。

“我当时在茶楼跟你说的话现在还算数,等你出国,我去送你。”

“谢谢……”除了这两个字,她不知道该说点什么。

“还……回来吗?国内毕竟……禁枪什么的,治安也好一点。”

“回来,援非项目是两年,就算申请延期也就是四年,会回来的。四年之后小煦也大学毕业了,到时候再说吧。”

“黄瑶和高晓晨的刑期应该都不会短,等他们出来……”

“瑶瑶应该不想让我管她,我也没想管她了,晓晨……大概能判到十年以下七年以上,等他出来我都要五十了,让他弟弟管吧。”

安欣有些意外,“你还懂这个?”

“嗯,除了学习也不擅长别的了。我上学那会儿法考还不限专业,我们学校法学很厉害。”

或许是有些害怕在里面的,2000年暑假后返校的高启兰某天在学校图书馆翻开了刑法典。

“小煦,打算上哪个学校?”

高启兰看了他一眼,安欣讪讪地转开头。他们把高家能查到的消息全都查了,当然也知道高家煦通过了招飞。可惜高启强这个事情一出来,作为直系亲属的高家煦今生都和体制无缘更不要说参军。

“看他自己吧,不管是在国内上大学还是出国,左右我还是养得起他的。”

手机上各种消息和未接电话卡死了运行,高启兰缓了好一会才打开。她先给高家煦回了视频,挪威和国内有七个小时的时差,这个时候刚好是清晨。

“姑姑!”他眼底的黑眼圈很浓,背景熙攘。

“你这是在哪?”

“机场,姑姑你没事吧?我马上回京海。”

高启兰心疼地看着高家煦,他上学早还没成年,现在也只是个被管着不许喝酒的孩子。

“我没事……小煦啊,你想在国外上大学吗?”

高家煦怔愣了片刻,“为什么突然说这个?”

“你爸……他不见我们。要是你想在国外念书的话,就别回来了,我去非洲之前先安顿你。”

“他凭什么不想见我?我还有话没问他呢!”高家煦咬牙切齿。

“他始终是你父亲。”

他一脸不服,“我也没有别的意思,我听姑姑的。”

“你自己也好好想想吧。”

他们视频的时候安欣就坐在旁边没出声,在镜头拍不到的地方,他看着手机里的高家煦想了很多事。

“你侄子长得像你,随姑姑。”

“可能是跟我住久了。”

不是没人开过玩笑说高家煦是安欣和高启兰的私生子,只不过当年陈书婷怀孕生子全京海都知道,高启兰还在学校啃她的医书。

他们没坐多久,她站起来穿上大衣,恢复了平常的样子。

“安欣,以后我们可能见不了几次了,你好好保重。”

“你也是。”

“你说的对,我可能就是个庸医,治不好你的胳膊。我也不耽误你了,去找个能治好你的好医生吧。”

心病还需心药医,只是她不能确定他的心病究竟是她哥还是别的什么。

“等你回来,我请你吃面。”

“好啊,谢谢安警官。”

京海的风很大,而且从来没有停过。

总有人站在风口迎击风浪,不是安欣也有别人前赴后继。高启兰可以预见下一次风起,也许正在强盛集团被瓜分的过程中酝酿。

强盛集团是京海的纳税大户,正当经营的生意还会继续做下去。高启强全部财产被收缴,作为强盛最大的股东,他手里的股份关系着强盛未来当家做主的人选。他们静静积蓄力量,等待着法拍程序启动。

没人在意被排除在外的高启兰和高家煦,反倒让他们逃过一劫。

这大概才是高启强真正想要的,妹妹和儿子清清白白出国,离开风暴中心。

高启兰比医疗队提前一周启程飞伦敦,高家煦正在那里等她。他确定大学接受这边学校的录取,之后几年都会留在这里。高中的时候还是高启兰让他去学习了AP和A-Level课程并且通过了考试,雅思托福也没放过。就算他通过了招飞,这手B计划也还是做下了而且用上了。

伦敦的天气总是灰蒙蒙的,细雨在玻璃上均匀地涂上一层薄雾。高家煦站在窗前,身后的高启兰陷在沙发里,茶几上摆满了文件。

“姑姑,你和老头子到底还瞒了我多少事?”

她大概地扫了一眼,“没了,就这些。”

“那你给自己留的B计划呢?你别告诉我是去非洲。”

高家煦不是离开不姑姑的妈宝,他只是没办法自己一个人舒舒服服待在伦敦让姑姑自己跑到那穷山恶水的地方去。

“非洲是个意外。”

“意外?高启兰女士,你说这话你自己信吗?”

“有什么好不信的,”她在文件结尾处签上自己的名字,按顺序整理好,“行了,我不在你自己好好照顾自己,有什么事联系安德鲁在这边他会保护你的安全。没事的时候多去公司转转,想自己做项目就去账上支钱。京海那边的事你别管,我会处理好的。”

高家煦在学校的时候是最聪明的那个,天天考第一,任谁看了都不会说他一句“笨”,但现在他想把这个字送给自己。姑姑还是那个姑姑,面容平和情绪稳定,像个上好了发条的机器人,一丝不苟履行着计划中的事。

“你们是什么时候开始计划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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